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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如何与孩子谈死亡

发布时间:2019-08-13 来源:基石中学

  死亡是横亘在我们面前不可逾越的鸿沟。死亡是不可知,死亡是永恒的虚无。在人的一生,还有什么问题,比死亡更重大呢?如果不解决面对死亡的问题,那我们将何以度过这一生?

  这个永恒的命题,存在于成年人身上,也存在于孩子身上。尤其在儿童阶段,死亡的问题更加构成困扰,若不及时解决,会成为心智成熟的障碍。

  我自己亦记得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场面。造成的恐怖,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我7-8岁的时候,隔壁一位孤独的老人,死在自己的床上,我猝然目睹其大张着嘴的遗容,那黑暗的洞穴不知通往何处。这一场面至今不忘。而造成的对不可知与不可控的恐惧,延续数年之久。这也是我初为人父,便想要在菜虫童年时,与他谈论死亡的动因之一,从而尽量消除恐惧,直面生命的消长。

  菜虫对生命的敏感期,与绝大多数孩子相似,是在4周岁多一点时,开始发生疑问。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夜晚,菜虫洗完澡,躺在妈妈肚子上,发出了“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这一疑问。当时我读了一些华德福的书,便将华德福里讲孩子来历的故事读给菜虫听。这个故事不科学,倾向于神话。但虚岁5岁的孩子,恰好能够接受神话,而不能理解科学的解释。所以这个生命来源于星星,因为爱的召唤而降临家庭的温暖故事,便成为5岁孩子对生命起源的认识。当然,后来还是读了另外书,比如《小威向前冲》。

  之所以谈死亡之前,先需要谈创生,首先是因为死亡与创生不可分开,这两者的共同理解,才是完整的生命教育。其次呢,孩子发生“我从哪里来”的疑问之后,必然会发生“君往何处去”的疑问。即是说,成年人面对的不可回避的哲学本源问题,孩子们也在面对。这也说明了儿童生命教育的重要。

  菜虫对死亡的不在场发生疑问,是在他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之后半年。有一天,在外婆家吃完晚饭,我们回家,菜虫虫突然问:爸爸,为什么外婆家没有外公?

  其实这个问题,是我一直在担心的。直接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外祖父的壮年早逝。这是妈妈、舅舅及外婆一家深深的痛楚,在外祖父去世的时候,虫爸还没来得及认识虫妈,舅舅也还没有认识舅妈。因为这是一件痛楚,我们平时几乎不提。外祖父年轻时是军人,煞是英俊,肖像照依然挂在外婆家。

  我担心的第二点,便是,我仍不确定,究竟菜虫在什么年龄段,我可以何种方式,跟他谈论死亡这件事。我买过一本《跟我的孩子谈死亡》,一个法国教授写的,问题是这个法国孩子,已经10岁多了。我还读过很多中西方哲人谈论生死的著作,但这些都是成年人的思考。菜虫提到这个问题时,才5岁。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时间,什么叫长大,什么叫人生,就猝然面对了这个问题。

  幸好,有星星上的居民这个美好的创生故事作为基础,我可以顺着创生的这个故事,跟菜虫说,外公是回到星星上去了。因为我们以前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住在星星上,后来来到世间,时间久了外公想念那个星星,就先回去了。菜虫接着问,那么,外公是怎么上去的呢?嗯,这个问题也有依据的,首先你看,星星那么远,那么高,够不着呀。其次,在生命起源的那个故事里,菜虫虫是跟彩虹、雨点一起来到世间的,那一刻,大家开心的拥抱亲吻。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去呢?飞回去。我说。我也有依据,因为菜虫虫看过绘本《云朵面包》,吃了云朵面包,就变得很轻,就可以飞上去了,像白云一样在天空飞。哦。菜虫虫明白了。

  当然,问题不会这么轻易解决。此后的一长段时间,我都用共读的方式,跟菜虫讲死亡。读的书不仅包括绘本,还有童话,以及哲学启蒙书。读过的书有这些:绘本《獾的礼物》《爷爷变成了幽灵》《苏菲的杰作》《一片叶子落下来》《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等;童话有《夏洛的网》;以及《写给孩子的哲学启蒙书》。

  《獾的礼物》,是一种缅怀。至少在说两点,一是死亡并不孤单,而是生命必将给别人带去温暖。《苏菲的杰作》也很温暖,奉献、付出的过程,在为别人带去慰藉的同时,也在实践自身生命的意义。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爷爷变成了幽灵》、《一片叶子落下来》和《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这三本。

  有一段时间,菜虫与我不断重读《爷爷变成了幽灵》这个绘本。菜虫很喜欢。为什么喜欢呢,因为这个故事符合菜虫的口味,就是闹。艾斯本的爷爷在街上突发脑溢血,不幸去世,但艾斯本却接受不了爷爷去世的事实。他开始失眠。这时候,爷爷回来了。在半夜里,坐在艾斯本的橱柜上唉声叹气。爷爷变成了幽灵。因为爷爷会穿墙,爷爷还会“呜啊啊啊啊啊啊”的叫,叫起来,艾斯本后背就升起一股凉气。爷爷去不了天堂,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没做,但又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没做,于是爷孙俩共同寻找。在一遍遍追忆美好的往事之后,爷爷终于知道了,因为爷爷没有跟艾斯本说再见,所以总是放心不下。当爷爷说完再见之后,幽灵就消失了。这个故事完全没有死亡的恐怖,而是将死亡当成了一场游戏,表达了一直非常达观的生命态度。

  我与菜虫读这个绘本时,并不跟他讲道理,只是读。读完,还模仿故事里的情节,开始撞墙。我没穿过去,菜虫也没穿过去。但是菜虫比较憨,撞得比较重,砰砰出声。但我俩都没穿过去,可见我俩都不是幽灵。我们还学幽灵叫“呜啊啊啊啊啊啊”,这回,虽然我们都不是幽灵,但是后背似乎还真有凉气升起。所以在读这一绘本的那段时间,我们热衷于穿墙游戏和幽灵叫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我没有跟菜虫讲道理,只是反复读这个绘本。我想孩子们总会了解到的,长辈爱我们,即便他们离开了我们,他人不在了,但爱还是存在的,我们可以通过追忆,感知到他们的存在。所以,即便死亡是冰冷的,但我们仍可感知到爱的暖意。

  《一片叶子落下来》没有这一本那么闹腾,也不是菜虫最爱,但却是深深感动虫爹的绘本之一。我希望有某些吉光片羽,永留在他的心底。这个绘本用落叶的故事,探讨了一个几乎人人会问的问题:为什么我们都要死,却还要徒然地来活一次?一枚叫丹尼尔的树叶回答道:“为了太阳和月亮,为了大家一起的快乐时光,为了树荫和老人和小孩子,为了秋天的色彩,为了四季……这些都还不够吗?”而另一句话则是:叶子会死,树也会死,但生命永恒。这便是巴尔蒙特不朽的诗歌所吟唱的道理: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

  关于生命,最令我感动的绘本是《活了100万次的猫》。菜虫约5岁时,我们共读这一绘本。菜虫好奇于猫的无限次复活,而虫爹则读到语声哽咽。但更神奇的是事情的后续。读此绘本两年之后,菜虫一年级的暑假,在一个培训学校里,菜虫发现了这本眼熟的书,于是他一个人翻完,翻完之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问:为什么这虎斑猫后来不活过来了呢?我说,有爱的人生,只要一次,便已足够。我只是这样跟他说了一句话,没有更多的解释,也不管他理不理解。阅读与思考本身,便已足够。

  《夏洛的网》是关于生命的奇迹的故事。这个奇迹有两重意蕴。首先在于小猪威尔伯,他凭着信望爱,从而战胜了自我既定的命运。其次在于蜘蛛夏洛,她用生命,信守诺言,而当她死了,她的卵囊中,孕育出了成千上万的小夏洛,在阳光下翩翩起舞。这便是生命的奇迹,就像《圣经》的不朽箴言:“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以我的经验来看,用故事进行生命教育,会有潜移默化的作用,胜过理论说教无数。但当孩子开始拥有一定的理性思维能力,读点带理论的书,也未尝不可。法国碧姬·拉贝和米歇尔·毕奇撰写的《写给孩子的哲学启蒙书》便是菜虫童年时期生命教育的终极读本。这套书的第一册的第一章,便是“生与死”,因为这是一切思考的起点。菜虫二年级时,我们一家共读此书,这第一章,相当于是对之前全部的关于生命的故事的一个抽象提高和一个理论总结。当然,这书仍不枯燥,仍是有许多故事,有趣,可读,而在认知上,带给孩子螺旋式的提升。

  我的浅见是,只有直面死亡,确认人生的有限,我们才能去思考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从来拥有对生命的真诚的理解。我们的生命态度,奠基于这样的真诚理解之上,无论是积极进取,还是消极厌世,才是你自己最真实的选择。因为,生命是上天给予的,而如何度过这一生,却是个体需要自己去选择的。为人父母,身先垂范,若能有一定的认知,从而有益引导,孩子必当战胜恐惧,拥抱明天。

  时近清明,上周末,菜虫与我们去了山上扫墓。我们拿了铲子培土,菜虫执意要他来。挖了一会之后,他说,他打算开始掘地三尺来盗墓。我不禁苦笑。这熊孩子,尽管读了这么书,仍对死亡一无敬畏。这让我想起前年清明,我们回老家,去祭扫我祖父的坟墓。天朗气清,亲戚成群,宛如春游。菜虫爬到坟头的上方,手舞足蹈,不管墓木已拱,用手指着我大叫:哈哈,你爷爷去见阎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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